J·罗伯特·奥本海默 (J. Robert Oppenheimer) 是领导曼哈顿计划实验室并研制出原子弹的理论物理学家，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历史学家和艺术家都对这位才华横溢、神秘莫测的科学家着迷。

“有些故事你需要等到你准备好后再讲”。

在被问及为什么这个时候拍摄《奥本海默》时，诺兰如此回答。

1945 年 7 月 16 日凌晨，罗伯特·奥本海默正在控制掩体中等待着改变世界的时刻。大约 10 公里外，世界上第一次原子弹试验（代号为“三位一体”）将在新墨西哥州 Jornada del Muerto 沙漠的苍白沙滩上进行。

在倒计时的最后几分钟，一名陆军将军近距离观察了奥本海默的情绪：“奥本海默博士……随着最后几秒的流逝，他变得更加紧张。他几乎没有呼吸……”

这次爆炸的威力相当于 21 吨 TNT 炸药，是有史以来最大的爆炸。它产生的冲击波在 160 公里外都能感受到。当轰鸣声席卷大地，蘑菇云在天空中升起时，奥本海默的表情放松下来，露出一种“巨大的解脱”。

几分钟后，奥本海默的朋友兼同事伊西多尔·拉比（Isidor Rabi）从远处看到了他：“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的走路方式；我永远不会忘记他走出汽车的方式......他的走路方式就像正午...... 这种趾高气昂的姿态。他做到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的朋友们报告说他似乎越来越沮丧。“因为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一天早上，有人听到他哀叹日本人迫在眉睫的命运：“那些可怜的小人物，那些可怜的小人物。”但仅仅几天后，他再次变得紧张、专注、苛求。

在与军事同行的会面中，他似乎又完全忘记了“那些可怜的小人物”，反而专注于投掷炸弹的正确条件的重要性：“当然，他们不能在雨中或雾中投下炸弹……不要让他们引爆得太高……”

在历史学家眼中，奥本海默一直都是一个“谜”一般的人物，他神经脆弱的同时又野心勃勃，浮夸自大的同时又病态忧郁。

诺兰的《奥本海默》讲述了罗伯特·奥本海默的一生，试图捕捉这位著名物理学家的生活精髓以及他在原子弹的制造中扮演的角色。

诺兰对历史准确性的一丝不苟贯穿整部影片，影片很大程度上借鉴了凯·伯德和马丁·J·舍温所著的普利策奖获奖传记《American Prometheus: The Triumph and Tragedy of J. Robert Oppenheimer》（美国普罗米修斯：罗伯特·奥本海默的胜利与悲剧）。

曼哈顿计划之前

在二十世纪的前十年，科学引领了美国第二次革命。这个马背上的国家很快被内燃机、有人驾驶的飞行和众多其他发明改变了。这些技术革新迅速改变了普通人的生活。

但与此同时，一群神秘的科学家正在创造一场更为基本的革命。

全球理论物理学家开始改变我们对于时空的理解。

天然发射性现象于1896年被法国物理学家亨利·贝克勒尔发现。马克斯·普朗克、玛丽·居里、皮埃尔·居里和其他人提供了有关原子性质的更多见解。

然后，在1905年，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发表了他的《狭义相对论》。

突然间，宇宙似乎发生了变化。

在这个充满希望的世界里，J·罗伯特·奥本海默于1904年4月22日出生。他来自一个努力成为美国人的德国移民家庭。

奥本海默一家是犹太人，但他们没有加入任何一个犹太教堂。他们选择在独特的美国犹太教派——伦理文化协会内塑造自己的身份认同，这个协会崇尚理性主义和进步的世俗人道主义。

年轻的男孩，后来被称为原子时代之父的人，成长在一个重视独立探究、经验探索和自由思考的文化中——也就是科学的价值观。

然而，罗伯特·奥本海默的人生奥德赛中最具讽刺意味的是，一个致力于社会公正、理性和科学的生命，最终成为了蘑菇云下大规模死亡的隐喻。

富足的童年

罗伯特·奥本海默的父亲朱利叶斯·奥本海默于 1888 年春天从德国移民纽约，白手起家，很快就成为了城市里最知名的“织物”专家之一。他自学的英语，还广泛阅读了美国和欧洲的历史。他热爱艺术，在周末的空闲时间里漫游纽约众多的艺术画廊。

可能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场合，他认识了一位年轻的画家艾拉·弗里德曼，“一个温和、精致、苗条、高挑、蓝眼睛的女人，非常敏感、极其有礼貌“。朱利叶斯爱上了她。在认识朱利叶斯之前，艾拉就已经是一位有经验的画家，在纽约公寓楼顶层的拥有私人工作室，同时还带了学生。

1903 年 3 月 23 日，朱利叶斯和艾拉结婚，一年后，在史上最寒冷的春天中，34 岁的艾拉经历了一次困难的怀孕后生下了一个儿子，孩子的出生证明上写着“朱利叶斯·罗伯特·奥本海默”。

在奥本海默出生后不久，朱利叶斯把他的家人搬到了位于第 88 街西的哈德逊河畔的宽敞的 11 楼公寓。整个公寓占据了一个完整的楼层，装饰精美，配有精致的欧洲家具。

多年来，奥本海默家还收藏了一批由艾拉选择的法国后印象派和野兽派画作。

当奥本海默还是个年轻人时，家里的收藏包括了毕加索 1901 年的蓝色时期画作《母与子》、一张伦勃朗的铜版画，以及爱德华·维亚尔、安德烈·德拉因和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的画作、三幅文森特·梵高——占据了一个覆盖着镀金金箔的客厅。

在他年轻的时候，“卓越和目标”是他不断听到的话。

周末时，一家人会坐着他们的 Packard 跑到乡间去，由穿着灰色制服的司机开车。当他十一或十二岁时，朱利叶斯在长岛贝沙湾买了一处漂亮的别墅，在那里奥本海默学会了帆船驾驶。

正如一个家庭朋友后来观察到的那样，"他受到他的父母宠爱……他拥有他想要的一切；你可以说他是在奢华中长大的。"但是尽管如此，他的童年朋友们都不认为他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他非常慷慨。但他从来不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

1912年，当奥本海默八岁时，艾拉生下了另一个儿子弗兰克·弗里德曼·奥本海默。两兄弟之间8岁的年龄差，让他们几乎没有机会产生兄弟竞争。奥本海默后来认为，他不仅是一个哥哥，也许还因为年龄差异而是“他的父亲”。

两兄弟的童年时期一样有营养。在高中时，当弗兰克对阅读乔叟感兴趣时，朱利叶斯立刻去买了一本1721年的诗人作品集给他。当弗兰克表示想吹笛子时，他的父母聘请了美国最伟大的长笛演奏家乔治·巴里尔（George Barère）给他私人辅导。

两个男孩都得到同样富足的童年——但作为长子，只有奥本海默获得了一定的自负。“我用我不快乐的自我回报了我的父母对我的信任”，他后来坦白承认，“我相信这一定会冒犯那些与我接触的孩子和成年人。”

他们的父亲是一个热情洋溢、开朗的人，会在餐桌上唱起歌来，让他的儿子们感到尴尬。他喜欢辩论。相比之下，母亲安静地坐着，从不参与调侃。

他很快意识到，他的母亲不喜欢她丈夫那个贸易和商业世界中的人，她对他们的"唐突的举止"感到不自在。有时，他也为他父亲的自发性感到羞耻——同时他又会因自己的感觉而感到内疚。

在他母亲的严格标准和他父亲的好客随性之间长大，相较之下，奥本海默比大多数男孩都感到矛盾。

12岁的天才

1909年，当奥本海默只有五岁时，父亲带他进行了第一次的横跨大西洋的旅行，去德国探望他的祖父。当看到他玩积木时，祖父决定送给他一套建筑百科全书，还送了给他一套“完全常规”的石头样本集，里面有大约两打标有德语标签的石头样本。

从那时起，奥本海默“以一种完全幼稚的方式”，成为了一个狂热的矿物收藏家。

回到纽约的家中，他说服父亲带他去帕利塞德岩石狩猎。很快，河滨大道上的公寓被他的石头塞满，每个石头都贴着它的科学名称。

父亲鼓励他儿子从事这项独自的爱好，并给他提供有关这方面的书籍。很久以后，他回忆说，他对自己的石头的地质起源没有兴趣，但对晶体和偏光的结构却着迷。

从7岁到12岁，奥本海默有三个孤独但全心投入的爱好：矿物、写诗和阅读诗歌、以及积木搭建。

12岁时，他开始用家里的打字机与当地许多知名的地质学家通信，讨论他在中央公园研究的岩石构造。其中一位通信者不知道他的年龄，提名让他加入纽约矿物俱乐部，不久后，一封信邀请他在俱乐部发表演讲。

奥本海默害怕不得不面对成年观众讲话，他恳求父亲替他解释他们邀请了一个12岁的孩子。

但他的父亲非常高兴，鼓励儿子接受这个荣誉。在指定的晚上，奥本海默和他的父母一起来到俱乐部，他们自豪地介绍他们的儿子“J.罗伯特·奥本海默”。

当他上台时，震惊的地质学家和业余岩石收藏家都笑了，他们不得不找一个木盒子让他站在上面，这样观众才能看到他在讲台上方突出的黑色卷发。

奥本海默虽然害羞，但仍然完成了他准备好的演讲，并得到了热烈的掌声。父母毫不担心鼓励儿子的追求。他们相信他是一个“天才”。

“他们崇拜他，担心他，保护他”，奥本海默的表亲巴贝特·奥本海默回忆说。“他有机会按照自己的兴趣和速度发展。”

有一天，父亲给奥本海默一架专业质量的显微镜，这很快成为了这个男孩最喜欢的玩具。“我认为我的父亲是最宽容和人性化的人之一”，奥本海默后来说。“他对待人的想法是让他们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对于奥本海默来说，他想要什么是毫无疑问的；从小，他就生活在书籍和科学的世界中。

“他是一个梦想家，”巴贝特·奥本海默说，“经常因不像其他小伙子而受到嘲笑和嘲讽。”随着年龄的增长，即使他的母亲有时也会担心她的儿子对玩耍和同龄孩子的“有限兴趣”。

一个“更好的世界”

1911年9月，罗伯特·奥本海默从第二次访问德国祖父回国后不久，便入读了一所独特的私立学校，学校的座右铭是“行动胜于信仰”。学院隶属于伦理文化协会，他的父母都是这里的活跃成员。

学校的目标是一个“更好的世界”，除了算术、阅读和历史等常规科目外，学校坚持认为他们的学生应该接触艺术、戏剧、舞蹈和某种技术技能的培训，这些技能在一个正在快速工业化的社会中可能会有用。认为每个孩子都有某种特别的天赋，那些不擅长数学的人可能拥有制作手工艺品的非凡才能。学校的使命是“培养改革者”。

在1921年，奥本海默从高中毕业的那一年，校长敦促他的学生们发展他们的“伦理想象力”，看到“事物不是它们的样子，而是它们可能的样子”。

在奥本海默上学期间，一些热烈讨论的话题包括“黑人问题”、战争与和平的伦理、经济不平等等。在他的高中最后一年，奥本海默接触到了有关“国家角色”的广泛讨论。课程包括“政治伦理的简短教义”，包括“忠诚和叛国的伦理”。这种教育在罗伯特的心里中扎下了深深的根。

奥本海默记得：“我是一个虚伪、讨人厌的好小孩。我的童年生活没有为我做好准备，让我知道这个世界充满了残酷和痛苦的事情。”他的家庭生活给他的庇护没有为他提供“成为混蛋”的正常、健康方式。

被霸凌的天才少年

但是这种经历培养了他内在的坚韧，甚至是身体上的坚忍，这可能是奥本海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

父亲急于让他走出家门，与同龄男孩相处，于是在奥本海默十四岁时决定送他去参加一个夏令营。

对于那里的大多数男孩来说，科尼格营地是一个充满乐趣和友谊的山间天堂，但对奥本海默来说，那是一场磨难。他的一切都让他成为青少年霸凌的目标，他们喜欢欺负那些害羞、敏感或不同寻常的小孩。

其他男孩很快就开始叫他“小可爱”并无情地取笑他。但是奥本海默拒绝还击。他避开了体育活动，走小路，收集石头。

奥本海默默默忍受了种种严重的侮辱，他既没有离开营地，也没有抱怨。

正如他的朋友们经常发现的那样，奥本海默看似脆弱、娇嫩的外表实际上掩盖了一个坚毅的个性，这个个性由顽固的自尊和决心构成。

博学多才的苦恼

在学校时，奥本海默高雅的个性得到了伦理文化学校的老师们的关注。

当他的数学老师发现他感到无聊和不安时，会让他去图书馆自己学习，后来他被允许向同学们解释他学到的内容。

他用希腊语读柏拉图和荷马，用拉丁语读凯撒、维吉尔和贺拉斯，总是表现出色。

早在三年级时，他就做实验室实验，到他十岁时，也就是五年级时，他就开始学习物理和化学。他是如此热衷于科学，以至于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馆长同意给他辅导。

当他九岁时，有人无意中听到他对一个年长的人说：“用拉丁语问我问题，我会用希腊语回答你。”

同龄人有时认为他很疏远，不知道如何与其他孩子相处。他自己也痛苦地意识到，比同学懂得多的代价是什么。"他曾对朋友说："翻开一本书，然后说'是的，是的，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也不好玩。"

冒险的欲望

伦理文化学校的保护氛围非常适合一个不寻常的、笨拙而博学的青少年。它允许奥本海默在他希望的时间和地点表现出色，并保护他免受他还没有准备好应对的社交挑战的困扰。

然而，学校提供的这种安全保护之下也许可以解释他拉长的青春期。他被允许保持儿童状态，并逐渐从青春期成长而不是突然被拽出来。在十六或十七岁时，他只有一个真正的朋友，来自新墨西哥的奖学金获得者弗朗西斯·弗格森（Francis Fergusson）。

奥本海默除了历史、英国文学、数学和物理学之外，还注册了希腊语、拉丁语、法语和德语课程。“他仍然都拿A”，将以班里最优秀的成绩毕业。

除了徒步旅行和采集岩石外，他的主要体育活动是帆船。据记载，他是一个大胆、熟练的船长，总是在将船推向极限。小时候，他曾在几艘小船上磨练了技能，但当他十六岁时，父亲送给了他一艘28英尺长的单桅帆船。他给它命名为Trimethy，这个名字来自化学化合物三亚甲基二氧化物。

他喜欢在夏天的暴风雨中航行，在Fire Island的入口处与潮水竞速，直接驶向大西洋。弟弟弗兰克蜷缩在驾驶舱里，而他则腿间夹着舵，欢呼着站在甲板上，迎着风呐喊。

他的父母都无法将这种鲁莽的行为与他们认识的害羞内向的罗伯特联系在一起。母亲更是不可避免地发现自己站在窗口，寻找Trimethy在天际线的痕迹。

有几次，父亲感到有必要开动摩托艇把Trimethy追回港口，训斥他冒险会危及自己和他人的生命。然而，他自己毫不担心；事实上，他从未对他在风和海中的掌控不满意。他知道自己的技能水平，他没有理由剥夺自己明显具有情感释放的体验。

他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冒险欲望。

第一次被外面的世界接受

奥本海默于1921年春天从伦理文化学校毕业，那个夏天，父母带他去了德国度过了一个夏天。他独自前往柏林东北部的一些旧矿区进行了几周的勘探。（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仅仅二十年后，德国人就会从这个位置的铀矿中采掘铀，用于他们的原子弹项目。）

在恶劣的条件下露营后，奥本海默带着一箱岩石标本和一次致命的痢疾回来了。病了很长时间，被迫推迟了在哈佛大学的入学时间。

到了1922年春天，父亲认为他已经好转了，可以带他出去散心了。为此，他请奥本海默的高中“班主任”赫伯特·史密斯（Herbert Smith）带他一起去西南地区度假。史密斯同意了。

在南部开始旅程后，他们逐渐穿越到新墨西哥州的台地。在阿尔布开克，他们和弗格森一家住在一起，这次拜访巩固了终身友谊。

弗格森向奥本海默介绍了同龄的另一个阿尔布开克男孩保罗·霍根（Paul Horgan），一个同样聪明的男孩，后来成为了一名成功的作家。霍根碰巧也要去哈佛大学，就像弗格森一样。

霍根对罗伯特的第一印象特别深刻：“……他结合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机智、欢乐和高昂的精神……他有这种可爱的社交品质，让他能够非常热烈地进入当下，无论在哪里，无论何时。”

从阿布开克，史密斯带着奥本海默和他的两个朋友，前往圣达菲东北25英里的一个叫洛斯皮诺斯（Los Pinos）的牧场，由28岁的凯瑟琳·查维斯·佩奇经营。这位迷人而又威严的年轻女子也将成为他的终身朋友。

那个夏天，凯瑟琳教奥本海默骑马，并很快让他骑马探索周围原始的荒野。

在牧场的时光，奥本海默在情感上得到了成长和信心。凯瑟琳和她的朋友们能够接受这个不安全的纽约犹太男孩在他们当中，对奥本海默的内心生活来说是一个分水岭。

当然，他知道自己被纽约伦理文化社区所接受。但这里是他自己世界之外的世界。

“在他的一生中，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被爱、被钦佩、被追捧”。这是奥本海默珍视的感觉，在未来的岁月里，他将学会培养需要调动这种钦佩的社交技巧。

Los Alamos——奥本海默的天堂

一天，他们几个人骑着马出发，来到了一个峡谷，峡谷以棉木边界的小溪命名：洛斯阿拉莫斯（Los Alamos）。

当时，许多英里内唯一的人类居住地是一个简陋的男校，洛斯阿拉莫斯牧场学校。

当罗伯特在1922年首次去到学校时，只有约25名男孩入学，其中大多数是新富的底特律汽车制造商的儿子。他们一年四季穿着短裤，每个男孩都负责照顾一匹马，经常进行徒步旅行到附近的热梅兹山区。

奥本海默欣赏这个环境，因为它显然与他的伦理文化社区环境形成了对比，在未来的岁月里，他会反复找到回到这个荒凉的台地。从那个夏天开始，奥本海默爱上了新墨西哥州荒凉的沙漠/山脉景观。

当他被任命为曼哈顿计划的负责人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包括泰勒、汉斯·贝特、理查德·费曼、塞斯·内德迈尔、罗伯特·瑟伯、肯尼思·班布里奇、恩里科·费米等在内的这群美国最好的物理学家带到这片他最爱的地方。（诺兰的电影描绘了这些人物中的每一个，从完整的演员名单来看，或多或少地再现了 20 世纪 30 年代和 40 年代的整个理论物理学领域）

社交艰难的大学生活

1922年9月，罗伯特·奥本海默进入哈佛大学。尽管哈佛授予他一项奖学金，但他没有接受它，“因为我没有奖学金也能过得很好。”

作为奖学金的替代，哈佛给了他一本伽利略的早期著作卷。

十九岁的奥本海默是一个奇怪的英俊少年。他身体的每一个特征都很极端。白皙的皮肤紧绷在高高的颧骨上。眼睛是最明亮的苍白加蓝色，眉毛是光泽的黑色，粗硬、卷曲的黑发在头顶留长，但两侧剪得很短，所以他看起来比他瘦高的五英尺十英寸还要高。

他的体重很轻，从来没有超过130磅，给人一种脆弱的印象。他笔直的罗马鼻子、细细的嘴唇和大大的、几乎是尖的耳朵强调了一种夸张的精致形象。

但当他说话时，他那双又细又长的手让他的手势看起来有些扭曲。

在哈佛，他的智力茁壮成长，但社交发展却举步维艰。

难得交了几个朋友

哈佛是一个充满思想乐趣的知识集市。但是，哈佛没有给奥本海默提供高中时经历过的细心指导和悉心培养。他只能靠自己，所以他退缩到了他强大的智力所保证的安全区之中。

他的饮食中经常只有巧克力、啤酒和朝鲜蓟。午餐往往只是 "黑面包"--一块涂满花生酱的吐司，上面再淋上巧克力糖浆。他的大多数同学都认为他很孤僻。

幸运的是，弗朗西斯·弗格森和保罗·霍根当年也在哈佛读书，所以他至少有两个知心朋友。但他交到的新朋友却寥寥无几。其中一位是杰弗里斯·怀曼（Jeffries Wyman），当时正在攻读生物学研究生课程。

怀曼回忆说："他（奥本海默）觉得适应社会非常困难，我觉得他经常很不开心。我想他很孤独，觉得自己不太合群。"

在大一春季，他结识了弗雷德里克·伯恩海姆，他们有着相同的科学兴趣，而随着弗格森即将离开前往英国，奥本海默很快任命伯恩海姆为他的最好的朋友。与大多数大学男生不同，奥本海默的友谊少而密切。

1923年9月，在他们大二的开头，他和伯恩海姆决定在一座老房子里共享相邻的房间。奥本海默用他从家里带来的东方地毯、油画和版画装饰了他的房间，并坚持要用一个俄罗斯沙姆瓦尔壶泡茶。

伯恩海姆对他朋友的古怪感到更多的是好笑而不是恼怒：“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并不是一个舒适的人，因为他总是给人一种他正在深思熟虑的感觉。当我们一起住的时候，他会花整个晚上锁在自己的房间里，试图做些有关普朗克常数之类的事情。我想象着他会突然成为一个伟大的物理学家，而我只是试图能从哈佛毕业。”

和奥本海默住在一起总是“有点紧张”，伯恩海姆指出，“因为你必须更多地适应他的标准或心情——他真的是主导者。”

“我走在一条清晰的道路上的想法是错误的”

一开始，奥本海默不确定应该选择哪条学术道路。他选了各种各样的课程，包括哲学、法国文学、英语、初级微积分、历史和三门化学课程。他曾短暂地考虑过建筑，由于他在高中喜欢希腊语，他也曾考虑成为古典学家、诗人或画家。

“我走在一条清晰的道路上的想法是错误的”，他回忆道。

但是在几个月内，他选择了他的第一个热情所在——化学专业。他决心在三年内毕业，所以他选了最多允许的六门课程，但是每个学期还会设法旁听两到三门其他课程。他几乎没有社交生活，长时间地学习——尽管他努力隐藏这个事实，因为他认为将才华表现得毫不费力很重要。

到了他大一结束时，奥本海默觉得选择化学作为他的专业是一个错误。

“我不记得是怎么想到化学中我喜欢的东西与物理学非常接近的。显然，如果你正在阅读物理化学，你开始遇到热力学和统计力学的思想，你就会想了解它们……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画面。”

于是他在那个春天申请了物理系研究生。

他在物理学方面的主要导师是后来获得诺贝尔奖的珀西·布里奇曼。

但是当布里奇曼给他分配了一项实验室实验，需要在自制的炉子中制作铜镍合金时，奥本海默“分不清焊铁的一端和另一端”。

然而，他仍然表现出坚持不懈的精神，布里奇曼发现结果足够有趣，将其发表在科学杂志上。

1923年10月，著名丹麦物理学家尼尔斯·玻尔在哈佛大学做了两次讲座，奥本海默特意参加了这两次讲座。玻尔那时刚刚因他“对原子结构及放射现象的研究”而获得诺贝尔奖。

奥本海默学习物理的方法是折中的，甚至是杂乱无章的。他关注领域中最有趣、最抽象的问题，跳过单调乏味的基础知识。

多年后，他承认自己对知识的缺陷感到不安。“直到今天”，他在1963年告诉一位采访者，“每当我想到烟圈或弹性振动时，我就会感到恐慌。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洞上的一层薄皮。同样，我的数学基础即使是对那个时代来说也非常基础……我从J·E·利特伍德那里学了一门数论课程，那很好，但那并不是学习专业物理学的正确方法。”

被卢瑟福拒绝

奥本海默本可以留在哈佛，他获得了研究生奖学金，但他已经有了更远大的理想。

他毕业时主修化学，但物理学才是他的理想，他知道在物理学界，英国剑桥 "更接近中心"。

奥本海默希望新西兰著名物理学家欧内斯特·卢瑟福——1911年首次建立核原子模型的人——能将他纳入麾下，他说服物理老师布里奇曼为他写了一封推荐信。

布里奇曼在信中坦率地写道，奥本海默具有 "惊人的同化能力"，但 "他的弱点在于实验方面。他的思维类型是分析型的，而不是物理型的，他不擅长实验室的操作。. . . .在我看来，奥本海默是否会做出任何真正重要的贡献还需要赌一把，但如果他真的做出了贡献，我相信他一定会取得非同寻常的成功。"

那个8月，奥本海默是在他心爱的新墨西哥州度过的。这一次，他把父母也带上了，并向他们介绍了自己的几英亩天堂。他和13 岁的弟弟弗兰克一起，在山上骑了很久的马。

一天晚上，奥本海默在路上发现自己没吃的了，有人给了他一个烟斗来缓解饥饿。此后，烟斗和香烟很快成了他的终生嗜好。

回到纽约后，奥本海默得知卢瑟福拒绝了他。

但最终，卢瑟福还是把罗伯特的申请转交给了 J. J. 汤姆逊，他是卢瑟福担任卡文迪什实验室主任时的著名前任。

当奥本海默得知汤姆逊同意指导他的研究时，他还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选择了物理学作为自己的职业，他相信物理学和他的未来都在欧洲。

"一级抑郁症"

当奥本海默抵达剑桥的卡文迪什实验室时，正值物理学界的一段激动人心的时期。

早在 1920 年代初，一些欧洲物理学家，如尼尔斯·玻尔和维尔纳·海森堡等人，正在建立一种他们称之为量子物理学（或量子力学）的理论。

简而言之，量子物理学是研究现象在极小尺度上的行为规律，即分子和原子尺度。量子理论很快就要取代经典物理学，用于处理诸如电子围绕氢原子核的行为等亚原子现象。

在实验室，他很快发现自己在工作上笨拙无比。

他写信给朋友说“我过得很糟糕。实验室工作非常无聊，我做得太差了，以至于感觉自己什么也没学到……讲座非常糟糕。”

他经常被发现躺在地板上，不停地呻吟，左右翻滚。

他的一些最亲密的朋友早早地进入了家庭生活，这一点也不能让他感到安慰。

秋季学期结束时，他的朋友得出结论，奥本海默得了"一级抑郁症"。

“毒苹果”事件

令朋友和家人担忧的是，奥本海默的情绪持续恶化。他似乎对自己很不自信，而且固执地情绪低落。

1925年晚秋，奥本海默做了一件相当愚蠢的事情，由于感觉自己不够好而且极度嫉妒，他用实验室的化学物质“毒害”了一个苹果，并将其留在老师布莱克特的桌子上。

幸运的是，布莱克特没有吃这个苹果。奥本海默可能只是在苹果中加入了某种只会使布莱克特生病的东西，但这仍然是一件严重的事情，也是开除学籍的理由。

他的父母当时在剑桥大学探访他，在父亲的努力争取下，校方才同意不追究，并让他定期接受一位著名心理医生的治疗。

医生诊断出他患有精神病，但随后就不再理会他，说治疗没有任何效果。

回忆起那段时期，奥本海默后来说，他在圣诞节假期期间认真考虑过自杀。

第二年，在访问巴黎期间，他的密友弗朗西斯·弗格森告诉他，自己已经向女友求婚了。奥本海默的反应是试图勒死他：“他用一条行李箱带从后面跳到我身上，”弗格森回忆道，“并将它缠在我的脖子上……我设法把它拉到一边，他倒在地上哭泣。”

对苦难的态度

似乎在奥本海默的精神病学失败的地方，文学带来了救援。

他在科西嘉岛徒步度假时读了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在书中发现了一些反映他自己心态的东西，这让他感到安心，并打开了一扇通向更具同情心的存在模式的窗户。

他从书中记住了一段关于“对自己造成的痛苦漠不关心”的段落，这是“可怕且永久的残忍形式”。对苦难的态度问题仍然是一个持久的兴趣，引导奥本海默一生对精神和哲学文本的兴趣，并最终在定义他声誉的作品中发挥重要作用。

在同一个时期，他对朋友们说的一句话似乎很有预见性：“我最欣赏的，是那些非常优秀，但仍然保持着泪痕的人。”

《薄伽梵歌》

1926年初，奥本海默结识了德国哥廷根大学理论物理研究所所长，后者很快就相信了奥本海默作为理论家的才能，邀请他去那里学习。这将是一个转折点。他在接下来的一年获得了博士学位和博士后奖学金。他还成为推动理论物理学发展的社区的一员，结识了后来成为终生朋友的科学家。许多人最终会加入洛斯阿拉莫斯的奥本海默。

20 世纪 30 年代初，随着学术事业的不断发展，奥本海默继续兼职从事人文学科研究。正是在这一时期，他发现了印度教经文，学习梵文以便阅读未翻译的《薄伽梵歌》——他后来从中引出了著名的“现在我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引文。

《薄伽梵歌》讲述了一个贵族家庭两支家族之间战争的故事，为奥本海默提供了直接适用于他在曼哈顿计划中所面临的道德模糊性的哲学基础：

对后果的恐惧不能成为不采取行动的理由。

在 1932 年写给弟弟的一封信中，奥本海默特别提到了《薄伽梵歌》，然后将战争列为可能提供将这一哲学付诸实践的机会的一种情况：

“我相信，通过纪律……我们可以实现平静……我相信，通过纪律，我们学会在越来越不利的环境中保留对我们的幸福至关重要的东西……因此，我认为所有唤起纪律的事物：学习、我们对人类和国家的责任、战争……我们应该怀着深深的感激之情来迎接；因为只有通过它们，我们才能达到最少的超然；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知道和平。”

曼哈顿计划

1939 年，物理学家比政治家更关心核威胁，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一封信首次引起美国政府高层领导人的注意。反应虽然缓慢，但科学界仍持续恐慌，最终总统被说服采取行动。作为美国杰出的物理学家之一，奥本海默是被任命开始更认真地研究核武器潜力的几位科学家之一。

到了 1942 年 9 月，在奥本海默团队的帮助下，人们已经清楚地知道制造炸弹是可能的，并且其开发的具体计划开始形成。根据《美国普罗米修斯》的说法，当奥本海默听说他的名字被提名为这项工作的领导者时，他开始了自己的准备工作。

“我正在切断与共产主义的一切联系”，他当时对一位朋友说。“因为如果我不这样做，政府就会发现很难使用我。我不想让任何事情妨碍我对国家的用处。”

爱因斯坦后来说：“奥本海默的问题在于，他爱的是不爱他的东西——美国政府。”（在《奥本海默》里，我们看到奥本海默拿着泰勒计算的数据去咨询爱因斯坦，实际上，当时咨询的是芝加哥大学曼哈顿计划前哨基地的阿瑟·康普顿，这是诺兰改变的几个细节之一。）

他的爱国主义和取悦他人的愿望显然在他的招募中发挥了作用。曼哈顿工程区的军事领导人莱斯利·格罗夫斯将军是负责为原子弹项目寻找科学总监的人。据记载，当格罗夫斯提议奥本海默担任科学总监时，他遭到了反对。

但格罗夫斯除了注意到他的才华和现有的科学知识外，还指出了他“傲慢的野心”。曼哈顿计划的安全负责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我开始相信，他不仅是忠诚的，而且他不会让任何事情干扰他任务的成功完成，从而影响他在科学史上的地位。”

在洛斯阿拉莫斯，奥本海默像在任何地方一样运用了他的跨学科信念。他不仅招募了所需的科学家，还招募了“一名画家、一名哲学家和其他一些不太可能的人物；他认为一个文明社会没有他们就不完整”。

1945年8月6日星期一，早上八点十五分整，人类历史上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一枚原子弹袭击了广岛。1946年5月，《纽约客》派遣了记者约翰·赫尔西（John Hersey）前往远东，以了解广岛实际发生了什么。1946年8月31日，赫尔西的故事《广岛》发表。在《纽约客》的历史上，这是一次创纪录的事件，熟悉的封面上印有（因为这些封面早在很久以前就准备好了）一个野餐场景，没有讽刺、没有漫画、没有小说、没有诗歌或聪明的俏皮话：除了它的广告内容和赫尔西3万字的故事之外什么都没有。这个故事围绕着六个人的经历展开，当原子弹掉落时，他们都在广岛，每个人都以某种奇怪的机会逃脱了，虽然不是毫发无损，但至少还活着。赫尔西生动而又平静的故事讲述了原子弹对这六个人的影响，以及在原子弹对他们生活产生影响的小时和日子内发生的事情。它写得很冷静，完全没有试图“给痛苦加码”的企图——有时，呈现方式几乎冷静得令人难以置信。

《纽约客》最初的意图是将这个故事作为连载故事。但是，在一瞬间，编辑认为它必须作为一个整体出版，并决定用整期杂志来刊登这个故事。1946年8月31日，这期《纽约客》发行，在美国新闻史上引起了第一级的轰动：出版几个小时后便被售罄。而爱因斯坦订购了1000份。

战后，奥本海默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他将核武器描述为“侵略、突然袭击和恐怖”的工具，将武器工业描述为“魔鬼的作品”。在 1945 年 10 月的一次会议上，他对杜鲁门总统说了一句著名的话：“我感觉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在战后时期在原子能委员会担任职务时，奥本海默反对开发更多武器，包括威力更强大的氢弹，但他的工作已经为氢弹铺平了道路。这些努力导致奥本海默于 1954 年受到美国政府调查，并被剥夺了他的安全许可，标志着他不再参与政策工作。

1963年，美国政府向他颁发了恩里科·费米奖，以示政治平反，但直到2022年，即他去世55年后，美国政府才推翻了1954年剥夺其许可的决定，并确认了奥本海默的忠诚。

“科学就是学习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奥本海默喜欢的诗人约翰·济慈创造了“消极能力”（Negative capability）这个词来描述他所钦佩的人的共同品质：“也就是说，当一个人能够处于不确定、神秘、怀疑之中，而不会急躁地追求事实和理由。”

哲学家罗素在写到奥本海默“无法简单地看待事物时，这种能力对于拥有复杂而微妙的心理机制的人来说并不奇怪”，似乎正是在表达这一点。

在描述奥本海默的矛盾、他的多变、他在诗歌和科学之间不断奔波、他拒绝简单描述的习惯时，也许我们正在识别那些使他有能力追求制造炸弹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