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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龙一:我想要感受,直到我的心不能再承受


作者:良仓





你还会记得多少次你童年时的某个下午?你还会看到多少次满月升起?

——坂本龙一《async》




3月28日,日本著名音乐大师坂本龙一去世,享年7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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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02-《12》

今年早些时候,坂本龙一推出了一张凄凉而极简的新专辑,名为《12》。这是一张充满环境声和细腻思考的作品,是一个“日记”,一个由钢琴和艰苦的呼吸组成的“声音淋浴”,是艺术家在康复和长期住院期间的记录。


正如他公开透露的那样,坂本一直在与癌症斗争。他“祈祷”能够像他所崇拜的“巴赫和德彪西”一样,在自己的最后时刻也仍然在创作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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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现代日本音乐史上最具标志性的音乐家之一,坂本龙一在流行、实验和电影配乐等多样化职业生涯中扮演着重要角色。20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创作了欢乐、前卫的电子流行音乐,与大卫·鲍伊一起出演了1983年的电影《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并创作了备受赞誉的主题曲,1987年为《末代皇帝》配乐赢得奥斯卡,他的职业生涯已经跨越了六十年,并且仍在继续激发灵感。



“我想听到共鸣”


从80年代的花哨到后来由黑色高领和独特的玳瑁眼镜组成的标志性形象,坂本龙一的造型一直都是无可挑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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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为山本耀司1995年的发布会创作的黑暗环境配乐,高田贤三也曾请他为品牌Kenzo代言,甚至在Spring/Summer 2018推出了“Ryuichi Sakamoto”致敬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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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坂本龙一自己的话说,尽管出现在Kenzo和开幕式广告中,但他不是一个时装人。根据坂本的说法,有时装品味的是他的妻子Norika Sora。“她一直说,‘我不想和你谈论时尚,因为你对时尚一无所知。’”


但如果他可以为任何现代设计师创作一道音轨,坂本说那无疑会是川久保玲,他们并没有合作过。他在2019年告诉Dazed:“我的音乐对她来说太音乐化了。她会想要更多的解构主义。我理解她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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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年龄的增长,坂本龙一的音乐变得越来越空旷和环绕,与时间的流动相符。在一次访谈中,他描述了为什么他后来开始演奏比以前慢得多的旧音乐。他说:“我想听到共鸣。我想要更少的音符和更多的空间。空间,而不是寂静。空间是共鸣的,仍在响着。我想享受那种共鸣,想听到它的增长。”



“生命是奇迹中的奇迹”


坂本龙一喜欢在采访中指出的一个点是,他出生的那一年,约翰·凯奇创作了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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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1月17日坂本龙一出生于东京。他的父亲是一位著名的文学编辑,母亲是一位女帽设计师。


他六岁开始学钢琴,不久之后就开始创作。当时他爱上了欧洲作曲家,从巴赫开始,然后转向德彪西。他曾称德彪西为“20世纪音乐的大门”。


青少年时期,他喜欢披头士和滚石,但他最钟爱的是纽约的地下前卫艺术——约瑟夫·博伊斯、Fluxus、安迪·沃霍尔——以及和他有关的实验音乐。


他开始接受约翰·凯奇和Iannis Xenakis(1958年和柯布西耶合作飞利浦馆的声音艺术家)的前卫思想时,年仅1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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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坂本龙一发行了他的首张个人专辑《Thousand Knives》,这是一张极具实验性的、流派交错的作品,悬在精通和疯狂之间,迷幻的混搭。


专辑以毛主席的诗歌为开场白,以一首著名的中国革命歌曲的旋律作为结尾,还充满了狂野的Prince风格的吉他独奏,以及一系列的合成器、鼓机和音序器——这些后者在当时都是全新的技术。充满活力的旋律像在一间电脑故障的房间里来回弹跳,就像听众正在进行一种奇怪的、电子的音乐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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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贝斯手细野晴臣邀请他和鼓手高桥幸宏组成了一个三人乐队,后来成为Yellow Magic Orchestra“黄色魔术交响乐团”(YMO)。(高桥幸宏于2023年1月去世。)



“我们发明了technopop”


大多数人会将杜塞尔多夫或底特律——分别是Kraftwerk和Cybotron的家乡——视为电子乐的诞生地。有些人可能会为英格兰的谢菲尔德辩护,因为the Human League 和 Cabaret Voltaire。但从未有人提到东京。然而,YMO或许是“电子乐教父”这个称号中最有力的竞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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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让这个日本乐团成为电子乐诞生地的关键是他们是第一个将“techno”这个词与他们的音乐联系起来的。他们的第二张专辑,1979年的《Solid State Survivor》,以“Technopolis”开场,这张唱片在日本取得的成功引发了一种被称为“technopop”的新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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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发明了technopop”。坂本龙一在1988年接受《Elle》杂志采访时说。


YMO的第五张专辑于1981年发行,名为《Technodelic》。然后,在Cybotron的单曲“Techno City”发布一年之前,而Kraftwerk为完成工作标题为“Techno Pop”的专辑而苦苦挣扎之际,YMO发行了一个名为The Spirit of Techno的E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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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电子乐二人组LFO在1991年的专辑Frequencies的开场曲中提及YMO是“催眠性韵律的先驱”,并在单曲“What Is House”中再次提及该乐团。底特律的“Techno三杰”——The Belleville Three(Juan Atkins、Derrick May & Kevin Saunderson)——在少年时期就听过YMO的专辑,并对他们抱以敬畏之情。


“Firecracker”


YMO的1978年首张单曲“Firecracker”在美国以“Computer Game”的名字发布,并在Billboard R&B榜上排名第18位。


被邀请上美国著名音乐舞蹈综艺节目Soul Train时,他们演出了这首曲子。低音强劲的节奏后来被嘻哈“教父”之一的Afrika Bambaataa在一所高中的现场DJ表演中使用,那场表演的录音在一盘标题为“Death Mix”的磁带上流传多年,直到1983年才以“Planet Rock”为题的黑胶唱片发布。

原始版本的“Firecracker”以听起来有点中国味道的旋律为基础,最初出现在Martin Denny异国情调专辑《Quiet Village》中。1959年,Martin Denny 的这张专辑在Billboard公告牌排名第四,获得了巨大成功。专辑混合了手鼓、鸟鸣以及其它野生动物的叫声(均为口技模拟),完全满足了西方人对东方的异域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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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MO选择了这首曲子,然后用合成器的强劲鼓点取代了Martin Denny的风铃和木琴,他们在西方对东方的刻板印象上,再加上一层双重模拟的光泽,将其再次输出到西方。


除了玩味,真诚的“世界主义”理想贯穿着YMO的音乐和他们的成员。


坂本龙一后来就将一张个人专辑命名为《Esperanto》,取自1887年波兰籍犹太人眼科医生在印欧语系的基础上创立的一种希望能带来国际理解的“世界语”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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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流行音乐长期以来一直对来自世界各地的理念持开放态度。有时这导致了无可挑剔的完美模仿;有时,它带来了只有日本才会有的复合体。坂本龙一的作品,无论是与YMO还是个人,都更倾向于后者。


在2015年接受《The FADER》采访时,坂本龙一将他的灵感根源追溯到1868年,当时日本经历了250年的自我隔离,开始快速工业化。“这几乎摧毁了传统音乐,因为……日本政府认为只有西方文化和音乐才是好的,我们失去了一条传统音乐的flow……自那以后,音乐上,我们就像没有根的花。”


“Behind the Mask”


1978年的专辑“Solid State Survivor”中的的歌曲“Behind the Mask”,感觉就像是为COVID-19时代而创造的。坂本龙一最初用英语演唱的这首歌在日本很成功,在世界其他地方更是如此,最终被三位西方艺术家翻唱,其中包括Eric Clap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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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歌也引起了迈克尔·杰克逊的注意,他重新编写了歌词,如果没有与YMO的版权争议,就会收录到有史以来最畅销的专辑《Thriller》中。


“我不知道那首歌究竟是什么吸引了西方人......摇滚乐的本质,和声,短语,节奏,还是某种组合。这对我来说完全不可思议”,坂本龙一说。


如果当时收入了《Thriller》呢?“那会改变我的人生。我会在35岁退休,住在希腊的一个岛上。”坂本龙一玩笑说。



“为了好奇 / 我奉献自己”


YMO于1983年解散时,坂本龙一已经成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流行音乐创新者之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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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随着大岛渚的电影《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的发行,他开始了一段显然比YMO在舞台上引起的拥挤轰动更适合他性格的作曲家生涯。这使他与贝托鲁奇(《末代皇帝》《遮蔽的天空》)、阿莫多瓦(《高更鞋》)、布莱恩·德·帕尔玛(1998年的《蛇眼》和2002年的《蛇蝎美人》)和奥利佛·斯通(《野棕榈》)等人合作,并获得奥斯卡在内的诸多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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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亲呢地称坂本龙一为“教授”,这个名字也是有来头的。在70年代后期,YMO的其他成员称呼他为教授,这是一个滑稽的绰号,因为“我在一个音乐学院学习。我知道和声、对位法,知道如何写奏鸣曲、赋格。”


在以后的岁月中,这个头衔似乎越来越适合他了。


回归基本


坂本龙一于1990年代末回归他的古典音乐根源,发行了专辑《BTTB》(Back to the Basics回归基本 1999),它汇集了一系列的独奏和二重奏钢琴作品,之间穿插着实验性的插曲(例如“Do Bacteria Sleep”的太空门把声音,或“uetax”的冒泡浴水声)


在2018年的《BTTB》20周年纪念版的内页说明中,村上春树最好地表达了这一点:“偶尔我们需要像这样的音乐,我们需要它,就像我们在黎明时分需要热咖啡,下午需要一只躺在我们旁边的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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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TTB》中包括为一款能量饮料的电视广告创作的作品"Energy Flow",在日本掀起了前所未有的“疗愈”热潮,伴随着一个口号“为所有疲惫的人提供音乐”,让它成为第一首登上日本Oricon周榜单榜首的器乐曲。


异步


2014年,坂本龙一得知自己患有喉癌。在治疗期间,他停止了工作,但当导演冈萨雷斯邀请他为电影《荒野猎人》配乐时,他破例同意了。与德国艺术家Alva Noto合作创作的配乐,获得了广泛的好评。后来他构思了一个向导演塔可夫斯基致敬的新项目,这成为了他2017年的“async”专辑,他八年来的首张个人专辑,一系列关于记忆和死亡的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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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使用了一种独特的调色板,这些调色板主要来自于发现的城市声音和制作的乐器,在其中一种情况下,“准备”是自然的工作:一台被海啸淹没的钢琴,已经腐烂并失去了音调。这些原始的声音元素同时是纹理和充满个人意义的,唤起了存在的脆弱珍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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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ync”中的两首曲子使转瞬即逝的主题更加清晰而痛苦。在“fullmoon”中出现了1999年去世作家保罗·鲍尔斯朗读他的小说《遮蔽的天空》(贝托鲁奇拍摄了同名电影,坂本龙一为其配乐)中的一段文字。然后,来自世界各地的坂本的朋友用自己的语言朗读鲍尔斯的文字:


“因为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所以我们把生命看作是一口无穷无尽的井。然而,每件事情都只会发生一定的次数,而且实际上只有很少的次数。你还会记得多少次你童年时的某个下午?你还会看到多少次满月升起?然而,这一切似乎都是无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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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LIFE, LIFE”中,更是一种挑战和接受的融合。曾和坂本龙一合作改编《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主题曲“Forbidden Colours”的 David Sylvian 在这里吟唱着俄罗斯诗人阿尔谢尼·塔尔科夫斯基(导演塔尔科夫斯基的父亲)的诗句:“生命是奇迹中的奇迹,为了好奇 / 我奉献自己。”



“青春永远是正确的”


自1970年代以来,坂本龙一一直是日本最知名和创新的音乐偶像之一,不断质疑和重新想象音乐。在日本和全世界,坂本龙一也是一个有力的倡导者,利用他的影响力增加对生态问题的认识,如核能和森林砍伐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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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福岛核电站核灾后,坂本龙一组织了一场反核音乐会,重新结合的YMO和YMO的主要影响之一的乐队Kraftwerk表演。


音乐会前一天,他在日本首相的官邸外发表了一次抗议活动。他说:“我作为一名公民来到这里。我们所有人都要尽力而为,发出我们的声音”。在和《i-D》的一次采访中,坂本龙一谈到如何找到希望和灵感:


Q:你认为音乐可以帮助治愈社会吗?


A: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音乐和艺术,因为世界正变得如此暴力。我们需要更强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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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如何保持乐观,并保持年轻、好奇的精神?


A:这确实是我的本性的一部分。我总是对任何类型或类别都有很多好奇心。深入我的内心,我总在问:“什么是音乐?”和“我们为什么要做音乐?”这几乎是关于人类的同样问题。任何事情都可以与答案相关,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关注一切。当然,当我看到全球变暖的数据或塑料袋杀死海洋动物时,我可能会悲观,但我仍然相信我们内心总有好的一面。我说我的希望就像细菌一样。细菌存活了38亿年,经历了难以置信的艰难时期。


Q:你会给感到焦虑的年轻人什么建议?他们如何找到希望和灵感?


A:了解自然。我相信自然是如此强大,我们可以信任它的强大。我强烈建议年轻人去融入自然,无论是海洋、河流还是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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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年轻人今天的责任是什么?


A:年轻人应该推动他们的长辈关注未来的几代人。我们的孩子们就是这样做的,不仅关注环境问题,还关注社会问题;种族主义,性别歧视,什么都有——我们从中学到了东西。一个日本哲学家鹤见俊輔说过:“青春永远是正确的”——我喜欢这个!


Q:我们现在应该听谁的声音?


A:2011年日本发生了大地震和海啸,这提醒我要听自然的声音。



“World Citizen”


从90年代初起,坂本龙一就居住在纽约。这种搬迁到地球上最国际化和多语言的城市似乎反映了他几年前所说的一句话:“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出生在日本,但我不认为我是日本人。成为一个陌生人——我喜欢这种态度。我不喜欢国籍和边界。”这种理念在所有坂本龙一的作品中都潜藏着,并在2003年凝结为一种诗意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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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9/11事件之后,他与Sylvian合作发行了一首美丽的单曲,名为“World Citizen”,它不仅仅是一首抗议歌曲,更是一种哀求。它的歌词成为了一种合适的墓志铭,


“Why can’t we be/Without beginning, without end?/… I want to feel/Until my heart can take no more… I want to travel by night/Across the steppes and overseas/I want to understand the cost /Of everything that’s lost/I want to pronounce all their names correctly/World citizen.

“为什么我们不能 / 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我想要感受 / 直到我的心不能再承受……我想要在夜间旅行 / 穿过草原和海洋 / 我想要理解失去的一切的代价 / 我想要正确发音他们所有的名字 / 世界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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