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让卢浮宫隐身的人,决定去监狱搞艺术
作者:良仓
每年3月的“香港艺术月”艺术气氛都相当浓厚。伴随着香港巴塞尔的这一周,不仅仅是一场艺博会和一个艺术周,更是疫情开放后的一次艺术的回归。来自世界各地和中国大陆的艺术工作者汇聚香港,置身于这场艺术盛宴之中。
早些年JR被媒体称为“法国的Banksy”,在街头神出鬼没。他以其巨大的黑白肖像摄影而闻名,这些肖像海报讲述着故事,从卢浮宫绵延到巴西贫民窟。
2022年3月14日,JR和他的团队前往乌克兰利沃夫,与约100位当地志愿者一起,通过一项大型公共艺术声援战火中的乌克兰。45x21米的画布上是年仅5岁的小女孩Valeriya,照片拍摄时正和母亲一起越过边境逃入波兰。无人机拍下了展开画布的过程,“我们想向普京的飞机展示,他们在瞄准谁”。
JR在拍摄结束后和Valeriya视频通话,他说:“即使在天空中也能看到你的笑容,你提醒着所有飞越乌克兰上空的人,有像你这样的人需要被我们保护。”
Art is a tool for hope
我们知道JR的爱好至少有三件套,纸、胶水、墙,他喜欢将打印在纸上的巨大肖像用胶水贴在绵延的墙面上。JR喜欢墙,所以有一天早晨他在煎鸡蛋准备配他的法式吐司时,他的朋友打来电话,朋友非常兴奋,因为想到了一个绝佳的idea,“JR你那么喜欢墙,那要不要去监狱做个项目,监狱里全是墙。”
但是JR已经被警察抓过15次了,监狱那种地方可不会随便让他进去的,但如果真做的话,他会想把监狱的墙全部贴满,他想让朋友打消这个念头,好吃完自己的早餐。谁知道朋友风风火火并没打算罢休,几通电话联系到了州长。好死不死州长认识JR,因为他曾经出现在他的一幅容纳了1300人的壁画里,就这样,JR拿到了加利福利亚州所有监狱的安全许可,35个监狱,这回他可以随便进。
JR喜欢墙,当然,他更喜欢人,墙把人群分隔开,但他想把人群联系在一起,让大家团结起来。
在所有监狱当中,JR挑中了特哈查比(Tehachapi),那里满足他“贴墙纸”的需求,但那里也是全美第五危险的监狱,段位是高级警戒。穿过栅栏、电网、围墙,以及无数检查证件的人,JR在全副武装穿着防弹夹克的武警陪同下来到了囚犯们集合的房间。
监狱里有些人少年时代就进来了,有些人进来的时候才13岁,他们对外面的世界很陌生,更不知道这个戴帽子戴墨镜的法国人专门跑进监狱来到底要干嘛。JR开始和这些犯人互动,一个个和他们握手,和他们说话,介绍他的艺术和想法,彼此之间都很好奇,因为都是大家没见过的场面。
“但是你的艺术有什么意义?”这是墙内的人很感兴趣的一个问题。
有意愿参与项目的人就留了下来,JR给他们每人拍摄肖像,和他们各自聊天,他们开始解释自己的故事,在哪里长大,从哪里来,是什么导致的犯罪,在监狱里呆了多少年,他录下了他们各自的故事。有些人呆了10分钟,有的20、30分钟,有的人说着说着就哭了。
一如既往的,这些照片被打印成巨大,在囚犯、狱警、不同帮派、不同种族的人的参与下,用胶水贴在了监狱的院子里。那一刻真正的墙开始瓦解了,这些原本互相之间没有交流的人开始一起合作了。
警卫们听了他们的故事后,对待他们的方式也发生了改变;
他们和外界开始产生越来越多的联系,墙慢慢开始坍塌,就好像这里下雪的冬天,“看不出墙和现实的差别”。
脸上纹了纳粹标志的Kevin让网友感到震惊,“因为他的纹身配不上他眼中的美好”。而他在后来和母亲的电话中才知道自己像个白痴,他的家人曾因为帮助犹太人而死在奥斯维辛。出狱后Kevin第一件事就是爬到他看了17年的山上,来看他呆过的监狱,然后去除了脸上的纹身。
参与这个项目的人后来几乎都被换到低警戒监狱,因为表现良好,三分之一都陆续出狱了。
“在整个项目后,最让他们惊讶的,让他们牢牢记住的,是我握了他们的手。所以到最后,他们甚至问我要一个拥抱。”JR说。
“但你的艺术有什么意义呢?艺术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它能改变世界?或者可以改变一个人吗?在你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请想一想:在你生命中的某个时刻,你有没有改变过?如果你做到了,为什么他们不能呢?”
图片和胶水的力量
JR 于 1983 年出生,父亲是东欧人,母亲是突尼斯人,在巴黎郊区长大。十几岁时就已经很喜欢冒险了,他开始和朋友们在城市周围涂鸦,在屋顶、隧道和建筑物的墙壁上留下“Face 3”标签或他的姓名首字母,表明“我,来过”。
在地铁站捡到一个相机后,他开始记录他们的冒险。这是他在世界上留下印记的开始,在它不可避免地消失很久之后仍然保留着它的记录。
街道就是最大的画廊
17 岁那年,JR 举办了他的第一个展览,以街头为画廊,自己策划和举办。他把拍摄的照片洗出来,小小的,粘贴在街头、城墙和脚手架上。为了确保它们不被视为广告,他还专门用喷漆“框住”它们。
在深夜或光天化日之下,就在人们面前,JR创造了一个所有人都可以进入的开放画廊。当作品损坏时,他还会来更换新的。街头画廊项目将 JR 带到了欧洲其他城市,在那里他遇到了其他用墙来传递信息的人。这是他第一次开始考虑在更大范围内创作艺术。
一代人的肖像
2004 年,JR 开始拍摄住在巴黎郊区 Les Bosquets 的年轻人。然后,他将放大的印刷品(违规)贴在附近的墙上。2005年底,因两名十几岁男孩死亡引发的骚乱爆发并波及整个巴黎。为了回应媒体和政府描绘和提及暴徒的方式,这位艺术家决定采取行动。那些人是认识的人,以及他的朋友,“他们不是天使,但也不是恶魔”。2006 年,他与朋友 Ladj Ly(后来成为奥斯卡提名导演)一起回到 Les Bosquets,再次记录这个社区。
他使用 28 毫米镜头,拍摄了人物特写,基本上按照他们的方式在公众眼中重新塑造了他们的形象。然后,将这些大幅照片贴在巴黎中产阶级聚集区,照片下面有他们的姓名、年龄甚至地址。 一年之后这场展览蔓延到了巴黎的墙垣上,这些“暴徒”的形象挑战了观众。
那一刻JR突然意识到, 图片和胶水的力量。
艺术能改变世界吗?
2011年,JR拿到了TED的年度大奖,然后他得到的任务是许个拯救世界的愿望。这让他很为难,因为“我可没法拯救世界,没人能拯救世界”。那就改变世界吧,那艺术能改变世界吗?
“面对面”
2006年,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冲突不断,JR和他的朋友决定去看看,看看他们有什么区别,看看谁是真正的以色列人,谁又是真正的巴勒斯坦人。
经过一番游走和攀谈,他们决定给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拍摄肖像,让他们对着镜头做鬼脸,作为这次活动的“个性签名”。后来这些“有你房子那么大”的照片被张贴到8个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城市,连隔离墙的两面也都贴上了。那一次,他们举办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非法艺术展——Face 2 Face “面对面”。
6个朋友,2架梯子,2把刷子,1辆租来的小车,1台相机,还有20,000平方英尺的纸张,他们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很多人会好奇地围过来问他们在干嘛,“哦,这是一个艺术项目,我们贴的是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的照片,你看这两个他们都是出租车司机”。人群有时候并不开心,因为你怎么能在巴勒斯坦贴以色列人的照片?但他们也发现自己根本分辨不出来谁是巴勒斯坦人谁又是以色列人。
他们会在墙后与看不见的同龄人面对面站在一起,最终会未经过滤地“遇见”他们。与一代人的肖像类似,照片中的人做着鬼脸,唤起了作为人的简单姿态,无论你是谁或身在何处。
这个项目鼓励了两个社区之间的交流,使他们能够更好地了解彼此的文化和历史,减少误解和仇恨,为将来的和平奠定基础。
“女人即英雄“
在中东这样的发展中地区,女人是支柱,但男人依旧掌权,女性遭受的苦难最大,尤其是在战争和冲突时期。很多时候,女性是犯罪、强奸或宗教狂热的主要受害者。
这让JR萌生了想要做一个歌颂女性的项目,他给这个计划命名为Women Are Heroes(女人是英雄)。
2008年6月,在里约热内卢发生了一起耸人听闻的事件。在巴西第一个棚户区普罗维登西亚,三个孩子因为没带相关证件被军方扣押,后交个了敌方的一个棚户区后被杀害。那是最暴力的棚户区之一,由最大的毒枭控制。JR决定去那里。他和遇到了人们聊天、拍照,三个遇害孩子的亲戚朋友,他们的母亲、祖母,还有好友,都愤怒地讲述着那场谋杀。
JR 通过在附近张贴与这些男孩有关的女性的巨幅图像来引起人们对这个故事的关注。很快,这项倡议传播到贫民窟的其他妇女。
她们的脸,有时是严肃的,有时则不是,她们的眼睛充满了故事,最终覆盖了整栋房屋和建筑物。这些共同创造了一幅令人印象深刻的、独特的苦难社会画像;那些我们不能再忽视的潜藏在表面之下的故事。
Women Are Heroes 也去了非洲和亚洲。在肯尼亚内罗毕的基贝拉贫民窟,妇女眼睛的图像被贴在行驶的火车和地面上,有时候艺术还是实用的,比如安装在屋顶上的图像用的不是纸张,而是防水材料,因为这样还能防雨。大眼睛下面其实都是小小的房子,偶尔眼睛会突然缺了一个角,因为“那家人搬走了”。
在印度,因为禁止贴有内容的海报,JR就用了带黏性的纸。随着时间的推移,街道上的灰尘粘在胶合部件上,没几天隐藏的图像自己就显露了出来。
这些照片不仅展示了女性的美丽和魅力,也展现了她们的日常生活和坚强的意志。这个项目旨在引起公众对女性的关注和尊重。后来项目还在利比里亚、塞拉利昂和苏丹展出,然后是伦敦、巴黎...故事一直在旅行。
”城市的皱纹“
2008 年秋天,JR 访问西班牙卡塔赫纳时萌生了另一个跨国街头艺术项目The Wrinkles of the City(城市肌理)的想法。
在遇到这里的年长居民后,他希望将他们的巨型肖像贴在城市本身摇摇欲坠的结构。老人,与这些破败的建筑和腐朽的房屋一起,代表了即将消失的集体记忆的容器。
在柏林和伊斯坦布尔等城市,街头艺术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因为这两个地方都有着丰富而动荡的历史。在德国首都,JR 拍摄了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和随后国家分裂历史的人们。在土耳其,JR展示了这座横跨两大洲的城市,新旧建筑巍然屹立。
这些照片提醒人们,城市化发展的同时老年人的社会地位也应该得到重视。
”颠覆世界“
在他职业生涯的这个阶段,JR 已经成为一名相当成熟的艺术家。自然地,他的街头艺术随后被提升到一个新的水平。从 2011 年开始,他用TED的 10 万美元奖金开启了他的下一个项目——Inside Out Project(颠覆世界)。这标志着另一项雄心勃勃的全球事业的开始,而这一次,人民也是艺术家。
Inside Out 让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有机会在社区内和互联网上分享他们不为人知的故事。参与者将他们的肖像发送给 JR,JR 会免费将打印的海报发回给他们,他们可以张贴在他们所在的地方上。
在突尼斯,参与的人们将他们的肖像贴在独裁者肖像海报上面。
在俄罗斯,Chad想对恐同人士表示抗议,他和他的朋友带着海报前往了欧洲的各个俄罗斯大使馆,借“颠覆世界”作为抗议的平台,“我们拥有权利”。
北达科他州立岩印第安保留区的龟岛上,来自达科拉科塔族的人想要告诉大家美洲原住民仍在这里,第七代的子孙依旧在为他们的权利而争取着。
墨西哥华瑞兹市,世上最险恶的边界之一,Monica带着上千幅海报和一个摄影师团队将海报贴满边界。
JR也开着一辆快照货车回到了以色列和巴基斯坦,在货车内拍完照,30秒后就能取。那个9月初,45万人的游行,他们每个人都签署了两国和平共处的解决方案,举着自己的照片作为渴望和平的宣言。
这些项目每年都有成千上万次活动,这些年过去,在全球2000多个城市和地区,有几百万的人参与其中,估计也是目前进行的最大规模的全球性艺术合作项目。
JR 赋予世界的创造力是非常独特的。尽管他的街头艺术海报和拼贴完全是黑白的,但它们的力量超出了预期。可能是因为它们的大小,也可能是因为它们传达的信息。